作者:刘永
北宋大文豪苏东坡在人生失意之时,曾经写有一首《行香子》词,中间感叹道:“几时归去,作个闲人。对一张琴,一壶酒,一溪云。”。他期盼自己能够归隐田园,做个闲人,弹琴,饮酒,云水相伴,风月无边,享受悠闲、自由自在的生活。其实,苏东坡既不会弹琴,也不善于饮酒。之所以梦想退休之后,要“对一张琴,一壶酒”,无非是取其优雅闲适的意境罢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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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诗经》云:“我有嘉宾,鼓瑟吹笙”。古琴和美酒一样,都是中国人用来接待贵宾的隆重礼仪。宴会中,琴师演奏古琴,琴声悠扬,如同高山流水,抒发着知音相遇的情意。四川自古就是古琴艺术传播的重地,从唐朝开始,蜀中雷氏家族以制琴闻名于世,所制古琴称为“雷琴”,流传下来的已经有一千多年的历史,都是古琴中的稀世珍品。最近,一把名为“九霄环佩”的雷琴,据传曾经是苏东坡的藏品,被专家估价为人民币4亿元,轰动一时。无疑,关于苏东坡与古琴的话题再次引发了人们的关注。
一、苏东坡对古琴艺术的独特理解
“琴棋书画”是中国古代文人的标配,衡量文人才华的高低也往往用“琴棋书画”的水平来进行判定。苏东坡是著名的书画大师,可偏偏“琴棋”技艺却是他的短板。
苏东坡在《书林道人论琴棋》这篇文章中写道:“元佑五年(1090),十二月一日,游小灵隐。听林道人论琴棋,极通妙理。余虽不通此二技,然以理度之,知其言之信也。”这是记叙他五十五岁,在杭州担任知州时,游玩灵隐寺,听了林道人谈论琴棋之道的感受。苏东坡承认自己对琴棋之道不熟悉,但听了林道人的高谈阔论之后,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。
苏东坡虽不精于琴棋之道,但这并不妨碍他对琴艺的独特欣赏、理解。苏东坡说:“世以琴为雅声,过矣,琴正古之郑卫耳。今世所谓郑卫者,乃皆胡部,非复中华之声。”(苏轼《琴非雅声》),苏东坡认为世人都把琴艺视为高雅,殊不知,琴传自国外,并非中华正统。琴音就是所谓的“郑卫之音”,是浅显易懂的靡靡之音,大众喜闻乐见,并不是那么高不可攀。苏东坡有意强调琴艺的世俗化,也许正是在为自己的琴艺不精进行的辩解。
苏东坡写有一首琴诗:“若言琴上有琴声,放在匣中何不鸣?若言声在指头上,何不于君指上听?”(苏轼《题沈君琴》)对人们司空见惯的古琴,苏东坡也要发出一番审问:如果说琴声出自于琴,那么放在琴匣里它为什么发不出声音?如果说琴声发自于手指,那么在你的手指上为什么听不到琴声?他提出这样刁钻的问题,恐怕会问得那些天天玩琴的文人雅士们一愣一愣的,谁弹琴还会想这些问题?结果就是,谁也回答不出来。
古人当然回答不出琴声产生的科学原理,但苏东坡的勤于思考、狡黠幽默的个性却彰显无疑。苏东坡关于古琴的千年之问,无人回答,反而被认为他是在参禅,卖关子,惹人心烦意乱。清代的大才子纪晓岚就质疑苏东坡的这首琴诗根本就不是诗,因为古往今来,没有这种诗的体例。
二、苏东坡身边的古琴艺术氛围
很显然,苏东坡说“琴非雅声”具有标新立异的意味,实际上古琴艺术从古至今就是高雅艺术的象征。俞伯牙和钟子期知音相遇,成为千古美谈。古琴音乐沟通心灵,奇绝美妙,超越了身份、地位的限制,而诗向会者吟,千金易得知音难求,又是琴艺创作连绵不绝的倾述主题。西汉蜀地大才子司马相如藏有一张古琴,名叫“绿绮”。他弹奏一曲《凤求凰》,打动了卓文君的芳心,两人竟然勇敢地为爱情而私奔。才子佳人因琴而结缘,雅韵风流,令人神往。
古代巴蜀地区物华天宝,人杰地灵,人们富有艺术气质,也是古琴艺术的发展重地,形成了著名的蜀派古琴。苏东坡的父亲苏洵、弟弟苏辙都喜爱弹奏古琴,苏东坡的表兄文同更是弹奏古琴的高手。文同是北宋大画家,是宋代文人画派“湖州竹派”的创始人,也是苏东坡的绘画老师。公案之余,文同常常琴书相伴。“携琴秀野弹流水,设席芳州咏落霞。”(文同《邛州东园晚兴》)“将何写幽意,有此古桐声。为问好弹处,谁来听蟹行。”(文同《琴室》)手指轮流拨动琴弦谓之“蟹行”。
有一天,大文豪欧阳修给苏氏兄弟解释了自己为什么名号“六一居士”,说:“吾集古录一千卷,藏书一万卷,有琴一张,棋一局,置酒一壶,吾老其间,是为六一居士。”看来,欧阳修也是琴道中人。唐代大诗人李白写有一首《听蜀僧濬弹琴》:“蜀僧抱绿绮,西下峨眉峰。为我一挥手,如听万壑松。”写出了古琴弹奏的潇洒、磅礴气势。而“诗仙”李白本人就是一位著名的古琴艺术家,他琴剑走天涯,留下了许多描写古琴艺术的优美诗句。
欧阳修曾经问苏东坡:“你知道古往今来描写古琴的诗歌,哪个诗人写得最好?”苏东坡回答说:“我觉得是韩愈的《听颖师琴》诗。”。欧阳修笑着说:“不对,韩愈此诗倒是写得奇丽,但他写的是听琵琶诗,并非古琴诗。”。苏东坡这才发觉自己对古琴艺术的知识欠缺,很不服气,一心想要纠正给老师留下的不好印象。后来,他终于写出了一首自己满意的琴诗《听杭僧惟贤琴》,诗云:“大弦春温和且平,小弦廉折亮以清。平生未识宫与角,但闻牛鸣盎中雉登木。门前剥啄谁扣门,山僧未闲君勿嗔。归家且觅千斛水,净洗从前筝笛耳。”苏东坡想把这首琴诗寄给欧阳老师指正,却不料老师突然病逝了。(苏轼《杂书琴事十首》)苏东坡承认自己过去“不识宫与角”,听古琴如同听牛鸣、鸡啼。在欧阳老师和惟贤大师的指点下,自己对古琴艺术有了崭新的认识,现在终于可以一洗凡耳,进入古琴艺术的高雅之门了。可惜欧阳老师已经魂归道山,自己再也无法聆听他的教诲了。
三、苏东坡对古琴艺术的探索实践
苏东坡不讳言自己对古琴艺术知识的欠缺,但他对古琴艺术的追求、爱好却伴随了他的一生。在亲友、老师潜移默化的影响之下,苏东坡以琴为伴,以琴为友,常常以琴会友,谈琴论道,享受古琴带给他的快乐。文同曾经写琴诗道:“处士得琴要,谁师师自然。为言秋思好,因听夜声圆。”。(文同《听天台处士弹琴》)艺术往往是触类旁通的,艺术家通过欣赏音乐同样能够获取创作灵感。文同主张琴艺师法自然,这和他指导苏东坡画竹的绘画理论是一致的。
苏东坡是北宋大词人,是宋词豪放派的开创者。“宋词”本来就是合韵的歌词,特别讲究声律,是用来歌咏传唱的。对苏东坡来说,为琴曲写诗、填词无疑是轻车熟路的雕虫小技。据统计,苏东坡一生题写、咏唱关于古琴的诗词共达八十多首,提出了许多新颖的观点,拓展了古琴艺术理论,对古琴艺术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。
苏东坡从小受父亲苏洵影响,注重琴乐修养,家里收藏了多张名琴,特别是唐代著名斫琴家雷氏所斫的“雷琴”。遇上爱好弹琴的行家里手,苏东坡总是慷慨拿出珍藏的名琴,邀请他们弹奏,与琴友共享古琴美妙的旋律。
苏东坡爱好收藏古琴,对古琴制作也颇有研究。古人斫琴,琴面多用质地松软的桐木,而琴底多用质地坚硬的梓木。苏东坡认为琴面最好用桐木新长出来的枝条,这样不但坚实如蜡,而且材质木性稳定,演奏时才不会有杂音。苏东坡勤于思索,“不知微妙声,究竟从何出?散我不平气,洗我不和心。”(苏轼《听僧昭素弹琴》)古琴美妙动听的声音到底是怎么来的?为了弄懂其中的原理,苏东坡甚至不惜剖开一张“雷琴”进行查看。他发现琴声“出于两池间,其背微隆如韭叶,然声欲出而隘、徘徊不去,乃有余韵,此最不传之妙。”原来琴弦拨动产生的声音传到琴内,外出口制作狭窄,琴音留在琴内,旋绕成韵,这就是“雷琴”音质不同凡响的奥妙所在。
按照苏东坡的探索精神,孜孜不倦,长此以往,他完全可以成为一名古琴器乐专家、科学家。不过,他最擅长的还是写诗词、文章。古人喜爱在古琴上刻写文字,谓之“琴铭”,给人题写琴铭正是苏东坡的拿手好戏。好友文同家里珍藏了一张古琴,请苏东坡题写琴铭,他写道:“攫之幽然,如水赴谷。醳之萧然,如叶脱木。按之噫然,应指而长言者似君。置之枵然,遗形而不言者似仆。”意思是文同这张古琴弹奏起来,声音悦耳动听。幽然处如同山涧流泉,高深莫测;萧然处如同风吹落叶,洒脱静美。然而,这张古琴又如同我们两个人一样。弹奏的时候,这张古琴就是你,总是侃侃而谈,滔滔不绝,让人击节叹赏。而当它被闲置一边的时候,就是我了,一副百无一用,腹中空空,沉默寡言,呆呆傻傻的样子。
苏东坡就是苏东坡,为了彰显老师、好友文同的才华满腹、志趣高雅,不惜对自己进行贬损、调侃,体现了他们两人友情的亲密无间,以及苏东坡一以贯之的风趣幽默。苏东坡把文同和自己比喻为一张古琴,以琴寓志,人琴合一,妙不可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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